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56章 磨刃明心辨泾渭 擎灯守志证清白
夜色沉沉如浓墨倾覆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南三河畔的这个小院。
虞玉兰那摔本子的决绝与灼心的愤懑并未随风散去。
反而在这深沉的夜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彻骨、更滞重的冰凉丝丝缕缕地渗进虞玉兰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窗外南三河的流水声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执拗汩汩呜呜不知疲倦仿佛在反复低吟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心事。
小院内油灯如豆那一点昏黄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墙上不安地跳跃着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墙面上还留着忠兰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下的“田”字在摇曳的灯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田里在风中摇晃的禾苗影子。
姬忠楜坐在小桌对面少年人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紧紧的眉头锁成了一个大疙瘩像是被雨水反复浸泡过的麻绳解不开理还乱。
“娘”忠楜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压抑不住的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 “咱……咱家真就成了那‘富裕户’了?跟……跟早先那田步仁……一样了?” 那个曾经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的名字从他嘴里艰难地吐出来每个字都像是裹着粗粝的沙子磨得喉咙生疼。
虞玉兰没有立刻回答。
她手里紧握着一块粗粝的磨刀石蘸着清水正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磨着腰后别着的那把新打的镰刀。
“霍——霍——霍——” 那磨刀声沉稳、单调在这静得令人心头发慌的夜里固执地回响着仿佛是她内心剧烈翻腾、挣扎求索的外化。
这声音似乎能暂时驱散那淤积在骨子里的寒意带来一丝微弱却实在的掌控感让她觉得自己终究还能抓住点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田步仁?”虞玉兰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粗糙的木头 “他那地是祖上靠着盘剥穷人利滚利放旧债黑了心肝才攒下的! 那年月刘老栓就是还不上他那驴打滚的债活活被他拉去抵工累死在他家地头的!你忘了?” 她停下了磨刀的动作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儿子。
“他那骡马是吸干了长工们的血汗才喂得那么膘肥体壮! 他家的娃去念书念的是啥?是学着怎么继续骑在咱穷人脖子上怎么算那坑人的账怎么克扣工钱!” 她抓起磨到一半的镰刀用指腹小心翼翼地刮过刀刃一丝冰凉的锋利感立刻从指尖传来。
“咱家这地是土改时候分来的是咱娘儿俩一锄头一镐从荒草野坡里硬生生开出来的!你还记不记得?” 她的声音忽然软了些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那年冬天为了抢在开春前开出那片生荒地你一双小手冻得全是血口子流着血还在那儿刨娘抱着你哭你咋说的? 你说‘娘不碍事地开出来咱就有指望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压下喉头的硬块: “这头骡子这头牛是咱娘儿俩从牙缝里省勒紧了裤腰带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硬攒出来的! 你两个妹子能进学堂念的是‘互助’、‘生产’、‘当家做主人’! 是要让她们往后活得明白不再受人蒙骗不再低眉顺眼看人脸色!这能一样吗?啊?!”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如同铁锤砸钉带着千钧的力量重重地夯进忠楜的心坎里。
“可是娘”忠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的裂缝那里的泥垢都被他抠了出来“那……王干事他们……还有村里那些人的闲话……” “他们?”虞玉兰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浸满了无尽的嘲讽。
“他们是坐在办公室里对着几张表格纸片扒拉几下算盘珠子就要定下乾坤的‘干部’! 他们哪晓得咱河西这片地拢共有几垄? 哪知道开一亩生荒要磨秃几把镢头? 哪知道为了攒下买牛的钱咱娘儿俩啃了多少顿野菜团子喝了多少碗照得见人影的稀汤?” 她将刀刃正对着灯光一道森冷的寒芒瞬间闪过如同暗夜里骤然划过的闪电映亮了她眼中决绝的光: “他们只认那些死板的条条框框看不见活生生的人是怎么挣命! 只看得见咱家棚里添了牲口看不见牲口背后咱流了多少斤汗! 只看得见咱家仓房里的粮囤尖了一点看不见这每一粒粮食都是咱一颗汗珠子摔八瓣从土坷垃里刨出来的!” “霍——霍——”磨刀声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加用力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无处可去、无处可诉的浊气全都狠狠地磨进这冰冷坚硬的钢铁之中。
偶尔有细碎的火星从刀刃与磨石的交界处迸溅出来落在泥地上闪一下旋即熄灭。
“娘”忠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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