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巷里的向阳花第24章 家的雏形
寒风在窝棚外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尘土拍打在破草帘和塑料布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呜咽。
铅灰色的天光艰难地透过缝隙渗入给窝棚里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冰冷的灰翳。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冷、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废墟的死亡气息。
冷是那种浸入骨髓、甩不脱的阴冷。
然而就在这片灰败和阴冷的中心却固执地存在着两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奇迹”。
一个是“光光的家”。
那由十几块精心挑选、清洗打磨过的青瓦垒砌而成的小小城池静静地依偎在窝棚最避风的角落。
瓦片冰冷坚硬边缘被苏建国的手指反复摩挲过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
里面铺着相对干净的破布碎絮晓光小小的身体就蜷缩在其中。
她睡得很沉苍白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但那紧蹙的眉头已经彻底舒展开来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心颤的安稳。
那青瓦围墙上四个用指力深刻、带着泥浆和细微血丝的字——“光光的家”如同最古老的符咒无声地宣告着庇护的存在。
它隔绝了身下碎石的冰冷也仿佛在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严寒和绝望。
这是一个用废墟的残骸、用长兄的指血和近乎偏执的守护意志在死亡之地构筑的、最原始的摇篮。
另一个则是那片被苏卫民用生命最后一点色彩点燃的“天空”。
窝棚内壁、甚至头顶低矮的塑料布棚顶凡是可以涂抹的地方都被他用那些短得可怜的蜡笔头涂抹上了一个个巨大、鲜艳、咧着嘴的“太阳”!明黄、橘红、天蓝、深绿、甚至脏兮兮的粉……饱和到刺目的色彩在昏暗中如同燃烧的火焰蛮横地撕扯着无处不在的灰暗。
那些太阳画得歪歪扭扭线条粗粝笨拙咧开的嘴巴刻得极深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近乎疯狂的快乐又透着一股不管不顾、拼尽全力的热烈。
它们的光芒并非真实的光热却像拥有魔力硬生生在这方寸之地撑开了一片光怪陆离、生机勃勃的异度空间。
蜡笔被粗暴摩擦后散发的微弱石蜡气味混合着土腥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卫民世界的“气息”。
这片“天空”是绝望深渊里开出的最纯粹、最无畏的花。
这两个“奇迹”一个坚实沉默如大地一个燃烧奔放如天空共同构成了这片废墟窝棚里仅有的、也是最重要的“温暖存在”。
苏建国佝偻着背像一尊沉默的礁石守在“光光的家”旁边。
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时不时极其轻柔地拂过青瓦围墙冰冷的边缘或者替晓光掖一掖那裹不严实的破布角。
他的目光很少离开晓光安恬的睡颜只有在扫过卫民画的那片“天空”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有心酸有震撼有疲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纯粹色彩悄然熨帖过的暖意。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卫民的世界只是沉默地接纳了这片突兀的“光明”如同大地接纳了阳光。
苏卫东靠坐在稍远些的断墙根下。
那只被脏布条胡乱缠裹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布条上干涸和新鲜的暗红血迹交错。
他脸上的淤青肿胀未消嘴角的裂口结着黑痂。
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周身笼罩着一层近乎凝固的沉重和伤痛。
只有当晓光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呓语或者卫民因为坐麻了腿而挪动身体发出一点声响时他才会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一下眼皮。
赤红的瞳孔扫过“光光的家”里那个安稳的小生命再掠过墙上那些咧着嘴、鲜艳到刺目的太阳目光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下颌线绷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一下随即是更深地低下头将脸埋进臂弯。
那鲜艳的色彩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内心的愧疚和绝望却也像无声的呼唤拉扯着他沉沦的灵魂。
苏卫民则蜷缩在“光光的家”和那片“太阳天空”之间的角落。
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晓光。
晓光每一次平稳的呼吸每一次无意识的咂嘴都让他沾满蜡笔灰和泥污的脸上无意识地浮现出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
他时不时会抬起头看看自己画在墙上的太阳尤其是那个最大的、明黄和橘红交织的咧着大大的、刻痕很深的嘴巴。
看着看着他也会跟着咧开嘴露出一个同样笨拙、用力、混合着疲惫和纯粹的、无声的笑容。
这笑容和他画出的太阳在昏暗的光线下奇异地重叠。
他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当窝棚外的风声骤然尖啸或者晓光的眉头似乎要蹙起时他会立刻紧张起来嘶哑地、极轻地对着墙上的太阳也对着晓光喃喃重复:“太…阳…在…笑…光光…不怕…” 时间在窝棚里粘稠地流淌。
寒风在呜咽灰暗的天光在缓慢地移动。
窝棚外是冰冷的死亡废墟是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和挣扎。
但窝棚内在这两个舅舅们用尽一切——用血、用泪、用指力、用生命最后一点色彩——为晓光构筑起来的小小世界里却维持着一种奇异的、脆弱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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