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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吴普同第21章 赊来的青砖

正月刚过残冬的寒气还像赖皮的狗在西里村的犄角旮旯里恋栈不去。

房檐上的冰溜子滴滴答答在正午的暖阳下日渐消瘦可一早一晚的风依旧带着刮脸的利刃劲儿。

地里灰蒙蒙一片麦苗在冻土下艰难地返青离春耕还有些日子。

农家的冬闲像被冻住的河面表面平静底下却酝酿着开河的躁动。

吴家小院的空气里那份腊月里因孩子成绩带来的喜气早已沉淀下去被一种更具体、更迫切的焦灼所取代。

盖房子不再是纸上谈兵和算盘珠子上的冰冷数字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全家人的心神。

开槽、打地基、买砖、请匠人……桩桩件件都到了必须落地的时刻。

而眼前最硬的骨头就是砖——那五间正房、三间配房的筋骨血肉。

吴建军的心事比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子还沉。

这些天他跑窑厂的次数明显多了。

村东头的砖窑像一头巨大的、吞吐着烟火气的怪兽矗立在初春荒凉的田野上。

几座高大的土窑冒着滚滚浓烟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味和泥土被烈火煅烧后特有的焦糊气息。

拉砖的排车、小推车在窑厂门口进进出出一片喧嚣繁忙。

窑厂老板刘万福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件沾满窑灰的旧棉袄正叼着烟卷站在窑洞口指挥着几个光着膀子、浑身汗水和黑灰的窑工往外搬那还带着灼人余温的红砖。

新出窑的砖块码成小山在尚显清冷的阳光下泛着一种沉甸甸的、温热的暗红色光泽。

吴建军远远地看着那堆青砖山眼神像生了根。

他走过去蹲在离刘老板不远的地方也点起一支劣质纸烟闷头抽着。

烟味混着窑烟呛得他眯起了眼。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汗流浃背的窑工看着刘老板熟练地拨拉着算盘珠子给交钱的主顾点砖、装车。

直到一拨人散去窑口暂时清静了些他才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走到刘万福跟前。

“刘老板忙着呢?”吴建军的声音不高带着庄稼汉特有的低沉和直接。

“哟建军啊!”刘万福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灰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咋?你家那地基拾掇利索了?准备动手了?” “嗯差不多了。

”吴建军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码放整齐的砖垛“想跟你商量个事。

” “说呗咱俩谁跟谁你在窑上也干了这么些年老熟人了。

”刘万福笑着眼神却带着生意人固有的精明。

吴建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我想……先拉砖。

按你家现在的价青砖要一万块。

”他顿了顿看着刘万福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才接着道“钱……眼下还凑不齐整。

你看这样行不?我先拉砖走今年我在窑上接着干工钱……工钱抵砖钱。

到年底一准儿给你结清!差一分我吴建军把名字倒过来写!” 话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窑洞口吹来的风带着灼热和烟尘扑在两人脸上。

旁边几个装车的短工也停下了动作偷偷支棱起耳朵。

刘万福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掏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建军不是我不信你。

”刘万福的声音慢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为难“咱窑上的规矩你也知道都是现钱现货。

这年头谁手里都不宽裕。

一万块青砖这不是个小数目。

”他指了指那些还在冒热气的砖垛“你看看这窑火一烧煤钱、工钱、土钱哪样不是硬邦邦的现钱垫进去?窑上也得周转啊。

” 吴建军沉默着古铜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腮帮子微微鼓起那是他在用力咬着后槽牙。

他当然知道这要求难办。

一万块砖在窑厂干了大半辈子的他比谁都清楚它的分量和价格。

那几乎是他小半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的工钱!可开春在即匠人等不起地基等不起房子更等不起!错过了这个节骨眼砖价要是再涨或者刘老板的砖被别家订走了那才叫抓瞎。

“刘老板”吴建军的声音更低沉了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我家那情况你也知道。

前些年背着一屁股债勒紧裤腰带才还清。

去年又折腾地基实在是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但我在窑上干了多少年了?我吴建军是啥样人你心里没数?我说到做到!今年我就在你这窑上干工钱你扣着年底我保证一分不少把砖钱给你填上!要是……要是实在不行”他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发颤“我……我把家里那几亩好地的春播种子钱先挪出来给你凑个零头?”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

挪种子钱?那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不到万不得已谁敢动这个念头?刘万福夹着烟的手指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却像老黄牛一样在窑上干了多年重活的老实汉子。

吴建军干活不惜力从不偷奸耍滑工钱也从不拖欠。

他家的难处村里人也多少知道些。

前些年那笔巨债硬是靠两口子没日没夜地干还上了这份韧劲在西里村也是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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